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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夏天的最后一个黄昏

发布日期:2019-03-11    作者:昭远制药    

正月初七早起,收到周云蓬的短信,说:" 那个好玩的李立群昨天在上海去世了。" 我大惊,再问为何,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,这个人首先不会自杀,不像他的脾气,也不会生病,他身体好着呢,一定是在玩玩闹闹中出的差错。果不其然,他是酒后,喝酒喝得太高兴,竟踉跄而去。

1998 年夏天,我住在北大学生宿舍,周云蓬李立群他们住在肖家河,我常常骑自行车去找他们玩。周云蓬像个大人,我们是两只猴儿,他喊:你们出去玩儿吧,我们便奉旨出门,或游泳或远足或爬树或偷菜或钓鱼,他有一辆男式大的自行车,有时候也带我,他体格儿瘦长得要命,像个滑稽洋气的英俊少年,总是穿着件黑色背心,松松垮垮的,出门脑袋上会扣个破草帽。
他也没个正经工作,有时候会在酒吧唱一两首自己写的歌,写得挺抒情的,他唱得也挺抒情的,依我看,他唱歌的目的是去喝个小啤酒,跟哥儿几个玩玩闹闹,晃来晃去,人家也未必给他钱,他也未必在乎钱。他还会去做群众演员,给电视剧或者电影跑个龙套,演个匪兵甲或者死尸,这是他的远大志向,做个演员,但是他虽则算是英俊,人太瘦,又太喜感,没法当男一号,要含情脉脉地看着女一号,女一号恐怕会想起她自己的表哥,想像一下一个笑眯眯的、英俊的脑袋搁在一只细竹竿上的情景吧。
李立群唯一的真正的天赋就是玩,尤其是在大自然里面玩,他在玩方面特别有想象力。比方说,他一直说自己在福海那边有一个神秘的钓鱼圣地,钓的鱼很大,不费劲,还不被太阳晒着,边上有天然的、拱形的树荫,我被他宣传了很多次,好奇心顿起,常常央求他带我去。于是有一天,我们真的打算去了,先去有个地方挖了几只蚯蚓,还真挖到了,带了小马扎和一只铁桶,骑上他的破自行车,打算去一整个下午。福海那个地方果真僻静无边,附近连个人影儿都没有,我们坐在那里钓鱼,其实都没什么耐心,于是我躺在地上睡了个午觉,他一个人冲着湖面唱了会诱惑鱼来的歌儿,鱼到底不肯来,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,我们浪费了几只蚯蚓,屁都没捞着,早早地悻悻地回去了。

回去的路上要路过一片树林子,他好像懂得很多树叫做什么,碰到一棵高大无比的栗子树,于是下了车,趴在地上抠栗子的外皮,就那么过完了余下的下午。后来我写了首诗,叫做《最后一朵》,挺简单的:" 奇怪的果子 / 长满眼睛的果子 / 你吃它 / 它看你一眼 / 你亲吻它 / 它又看你一眼 / 你丢弃它 / 它最后看你一眼。"

那个果子到底是什么,我至今搞不清楚,只是在林子里,一棵树底下捡到的奇怪的果实,我记得我还问了李立群那是什么,他也说不上来,但他会编出个故事来,诸如这个果子吃了会长生不老之类的,我也知道他在胡扯,但也无所谓,反正他就是那个样子,没有一句话是有用跟认真严肃的,我们从未有过认真,有用的聊天,全是胡说八道,但每天都高高兴兴,傻乎乎的。

那个夏天,两人晒得跟非洲难民一样,周云蓬先生天天坐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练琴,读书,发呆,从未跟我们一般见识,他也很少教训我们要如何做人,如何稳重,总之,我跟李立群就是两个没长大的皮猴子,谁都不能以成人的要求来要求我们。我不记得也没问过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,好像他那样的人格,有个女朋友不过是增加没必要的责任感,他也没问过不知道我有没有过男朋友,好像我那个阶段对爱情挺不追求的,觉得蓝天白云绿水这类事物,比跟人约会写情书坐在一起,有意思多了。

所以,他是我那个夏天的玩伴儿。

有一天傍晚,他心血来潮,要带我去游泳,去就去吧,虽然我不会,穿着裙子和短裤也可以下河。那是八月末了吧,北京的天气来说,已经是夏天的末梢,傍晚有一些凉意。但想起来游泳就觉得兴致勃勃的,也无所谓天气跟水温,我们向周大人告辞,他照例像主席一样摆摆手道:" 去吧,好好玩儿!" 然后自己拿起琴来练习,那段时间他好像得了练琴强迫症,一天不练它一百多个小时,睡不着觉。

临走前,李立群将他屋里灯拉灭了,我还很惊诧,他说周云蓬用不着电,这时候我才醒悟到他的眼睛看不见,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开着灯,只是浪费电,但是呢,看着他在渐渐暗下来的屋里唱歌弹琴,那个场景还是挺让人惆怅的,于是,事后我写了另外一首诗,不久,周云蓬读到了,挺喜欢的,将他改成了歌,叫做《某人在唱一首忧伤的歌》,歌里唱道:" 我们离开那个租来的房子,悄悄地把灯拉灭了,只剩下某人在屋里坐着,天已黑了,我听到,他在唱一首忧伤的歌 ... 这是夏天的最后一个黄昏,河里的水都慢慢变凉了,河里的水草忙着结婚生子,一片冰凉中,生活着一个热闹的家庭… "
诗在,歌也在,人竟不周全了。

如果没记错的话,李立群跟我同年生的,现年也是四十有一,我们前两年在微博上重新联系上,两人高兴极了,他经常跑来评论这评论那,我也常常回他贴,大家说东道西,没个正形儿。他的性格跟贾宝玉相仿佛,喜欢热闹,天真不世故,跟个小孩儿似的,我怀疑他不是射手就是双子,特别好动,一刻也坐不住,整天张罗这张罗那,做些无用的事体,那个夏天,我们一起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夏天,现在回想起来,脑子里还会盘旋着我们路过的那片林中蝉大声叫唤的合奏声,多么热闹的咏叹调,多么不计后果的热闹,两个少年家,笑眯眯地一起站在参天大树之下,仰着脑袋找蝉。

他说:油炸蝉,简直太好吃了,我吃过。

于是第二天,我们接了两根竹竿回到林子里,竹竿一头有个小网兜,可以用来兜住蝉,忙乎了大半个下午,连根蝉毛都没撸到,于是又悻悻地回去了,过了不到半分钟,又都高兴起来,忘掉不快,买了五六只馒头回去,他会炒特别简单的菜,我们四五个人坐在院子里吃饭,吃着吃着,天就黑下来了,于是我告辞,拖着自行车离开他们的小院儿。

那时候,临别前说再见,就觉得天经地义会再见的,哪像现在?